“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,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”
“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,长得好看又善良,一双美丽的大眼睛,辫子粗又长”
“……”
20世纪90年代,广州是流行音乐的“梦之都”。《弯弯的月亮》《我不想说》《心雨》《涛声依旧》《爱情鸟》等一大批涵盖民谣、甜歌、励志、情感、梦想的歌曲,穿透时光,以深邃的情感共鸣,触动一代又一代听众的心灵。
4月19日,即将撤场的广东音像城外景。杨峰/摄
如今,随着广州市白云区三元里村旧改项目的推进,其范围内的广东音像城正展开清退工作,引发众多歌迷的关注。
4月19日下午,封面新闻记者走访广东音像城,看到不少店铺已搬空闭店,只有少数店铺仍在打包搬货、正常经营。一众音乐发烧友,特意赶来买唱片留念。
当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,那段“涛声依旧,不见当初的夜晚”的记忆,依然在许多人心中回荡。其中,就包括“山鹰组合”主创吉克曲布。正在云南演出的吉克曲布接受封面新闻记者的独家专访,分享了他们与广州流行音乐黄金时代的不解之缘。尽管时间久远,他依然记得当年“山鹰组合”的音乐专辑从广州销往全国各地的景象。
4月19日,广东音像城的商户正在撤场。杨峰/摄
记者实地探访:
舍不得!发烧友买唱片送“老街坊”
因旧改计划撤场前夕,广东音像城里不少店铺已搬空闭店,几家大的店铺因未确定好新仓库,仍在打包搬货、正常经营。期间,黄先生等一众音乐爱好者和发烧友,特意赶到现场,买下数套唱片,为这一走过近30年历史、中国最后的音像制品批发市场送别。
4月19日,敦煌音像的员工正在打包搬货,将唱片发往全国各地。杨峰/摄
敦煌音像公司员工陈姐告诉封面新闻记者,自广东音像城设立之初,她就和公司一起在这里发展。“唱片行业辉煌已经过去了,现在是一个夕阳产业。”陈姐介绍,20世纪八九十年代,广州是全国音像行业的中心,全国90%以上的音像发行都集中于此,杨钰莹等发行量超百万的歌手也都从这里走出。
4月19日,听到广东音像城即将撤场的消息后,市民前来选购唱片。杨峰/摄
当时音像市场繁荣,盗版也很猖獗。1997年,为了打击盗版,原文化部联合广东省文化厅,在广州机场路盖了广东音像城,把全国各地的音像出版社都召集过来进驻音像城,做正版发行。
4月19日,两位发烧友听到广东音像城即将撤场的消息后,前来选购唱片。杨峰/摄
“行业好的时候,我们这里每年都有几个展会,来参展的音乐发烧友人山人海。”然而到了2009年前后,行业转衰,曾经在中国音像业叱咤风云20多年的新时代公司也濒临破产。
彼时,广东音像城也隔了一条街,从广州兴泰路南侧的怡发国际搬到了北侧的怡发广场3层。“后来,来店里的客户逐渐变少。”陈姐说,一些曾经单独设立档口的发行公司也逐渐撤档,转由仍在坚持的档口代理,敦煌音像就逐渐代理了几十家公司的唱片发行。而怡发广场3层部分空置档口,则租给了楼下的美妆店铺当仓库。
4月19日,撤场中的广东音像城,部分档口已经搬空。杨峰/摄
因广州三元里旧改的需要,广东音像城计划于4月20日前清空搬离的消息传开后,“很多固定的发烧友都来我们这里买碟子,他们都五六十岁了,有的甚至已经80来岁了,来了都说舍不得。”敦煌音像公司的店长华姐表示。她介绍,现在的实体音像行业主要靠电商销售,广东音像城也形成了十几家大的音像公司供货、几十家电商在旁边做销售渠道的“抱团取暖”的生存模式。
敦煌音像在广东音像城有3个档口3个仓库,库存唱片有5万多个品种,价值近千万。“电商和我们都在一个批发市场里面,他们不囤货,有客户下单后,就过来店里每张碟加价0.5至1元拿走,由他们向客户发出。”华姐直言,现在音像唱片行业的利润非常微薄,但“大家干了20多年了,舍不得。”
正在直播推广公司唱片的广东龙源音像有限公司店长徐泽伟。杨峰/摄
当天正在直播推广公司唱片的,就有广东龙源音像有限公司的店长徐泽伟。作为以民族音乐为基础的独立厂牌,龙源音像的内容主要在北京录制,唱片从广州销往全国和海外。“我们在广州打拼了20多年,一直坚持做自己的内容,不做百家货。”
徐泽伟承认,在现在的行业结构中,龙源公司“从流媒体中获得收益,还不足以支持公司的生存。因此,我们仍选择在CD中保留最高品质的音源。”在短期内,唱片在发烧友群体中不可取代,仍有市场。“我们做了这么多年了,出于情怀也想坚持下去。”
4月19日,撤场中的广东音像城,部分档口已经搬空。杨峰/摄
如今,音像城将要撤场,对华姐等人而言,“最大的问题是暂时还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场地,能让我们整个产业链一起搬过去。”现在,他们获知的方案是转场到棠景街建发广场,“入驻不同楼层的空置档口,这样的话,我们抱在一起生存的产业链,很可能就要被打散了。”
住在附近的黄先生特地来到广东音像城,买下了一张《好久不见》音乐专辑,为这个陪伴了自己快30年“老街坊”送别:“音乐艺术可以超越时间,希望唱片行业能继续保留下去。”
4月19日,唱片电商店主陈先生(右一)从敦煌音像的华姐(左一)处拿货。杨峰/摄
“山鹰组合”在广州腾飞
“神仙打架” ,助推音乐发展
作为“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”,“山鹰组合”成立于1993年。歌曲中,满载着对家乡凉山的深厚情感。而广州这座城市,则见证了他们的青春岁月。
时光回转至1994年,在贵州毕节参加杜鹃花节的“山鹰组合”,在广东电台一位主持人的推荐下,结识了著名音乐制作人陈小奇(代表作有《涛声依旧》《大哥你好吗》《九九女儿红》《我不想说》等)。“当时国内少数民族组合很罕见,陈老师认为我们的形式很新颖,便派人从广州远赴四川,找到了正在录制《大凉山摇滚》的我们。”
山鹰组合
之后,“山鹰组合”顺利签约广州太平洋影音公司,并推出了组合以来的第三张专辑《走出大凉山》。“专辑中《走出大凉山》《七月火把节》由陈小奇老师作词、我作曲,制作团队汇聚李海鹰、王文光、李广平等乐坛大咖。”该专辑一经发布,很快走红,短短一个季度内,全国销售量达80万张。
吉克曲布回忆:“1996年,在西湖边举行的一次流行音乐研讨会上,乔羽(著名词作家、音乐人)老师说‘山鹰组合的加入,为中国流行音乐注入了新鲜血液’。”
谈及20世纪90年代广州音乐的繁荣景象,吉克曲布感慨万千:“1997年之前,中国内地流行音乐的重心无疑在广州,太平洋影音、白天鹅、中唱等唱片公司的基地都在于此。
当时的《岭南新歌榜》相当于全国歌手榜,音乐盛况可见一斑。”有文章称,当时广州占据了全国90%以上的音像发行市场。这些唱片公司在挖掘和培养音乐人才、制作和发行音乐作品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,成为推动广州音乐发展的重要力量。
山鹰组合
当时,李海鹰、陈小奇等一批杰出的词曲作者,创作了大量风格多元、雅俗共赏的流行歌曲,为广州音乐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创作基础。杨钰莹、林依轮、李春波、陈明等歌手也纷纷在广州出道或发展,并凭借各自独特的歌曲,红遍大江南北。
究其原因,吉克曲布认为,广州毗邻港澳,且拥有改革开放前沿的优势,吸引一大批优秀音乐人涌入。“光头李进(《你在他乡还好吗》)、甘萍(《大哥 你好吗》)、张萌萌等都是公司的签约歌手,可谓‘神仙打架’。”他还回顾了太平洋影音专场“太平洋风暴”演唱会的盛景,“当时北京等地的歌手纷纷主动前来参演,哪怕低价来唱都可以,足见广州乐坛的吸引力。”
山鹰组合
在广州,吉克曲布还接触到了很多来自海外的流行音乐。“国际音乐通过诸如太平洋影音等公司进行转化、普及,然后在内地市场流行。广州是第一个开创这种音乐新天地的城市。很多人来这里追梦。这里汇聚了大量的音乐人才,词曲作者、音乐制作人都是顶尖的;还具备举办大型演唱会的能力,面向全国都有市场。”
“执着、伯乐、百废待兴”
见证广州音乐黄金期
“我们是从收音机里走出来的!”用音符勾勒出20世纪90年代广州流行音乐的吉克曲布,见证了中国流行音乐从萌芽到绽放的黄金岁月。“从收音机到磁带、CD,再到数字音乐,弹指间,一切都变了。”
得知广东音像城已展开清退工作,曾见证过“山鹰组合”专辑从广州销往全国的吉克曲布感慨万千:“现在磁带成了‘古董’,CD难觅踪迹、MP3也没有了……但去年我花了不少精力,找方法将当年录制的磁带、录影带转成数字格式,想让孩子们看看我们那个年代的音乐模样。”
吉克曲布收藏的“山鹰组合”音乐专辑
被问及为何当年作品至今仍具感染力,吉克曲布坦言:“那时候的创作者质朴纯粹,对音乐文学极度认真。我们写歌词会反复推敲,大家还要去学习,熟读唐诗宋词,武侠、古典文学,音乐的质量是过关的,态度也非常明确。那个时候真的是一分付出一分收获,给我们制作音乐的也是牛人。是时代造就了一些艺术品吧。”
执着、伯乐、百废待兴,是吉克曲布对90年代广州音乐的总结。“那个年代,我们对梦想、对追求执着;而且是有伯乐的,不是资本、不是流量,是觉得你有才华,真心帮你的人。”
说到这儿,吉克曲布非常感谢自己的恩师陈小奇。“因为我很会写歌,人又年轻,就所谓别人口中的天才,有音乐天赋,但公司觉得我理论太差,曾想送我去音乐学院进修,陈老师没干,他说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,别让条条框框框死了,不然这份灵性就没了。我一辈子感谢他。”这份知遇之恩,让他至今铭记。
吉克曲布口中的“百废待兴”,是他对广州流行音乐从起步到黄金年代的见证。“那时候,音乐从制作到评论,整个体系都很健全,有完整的制作,推广、演出,有乐评人。”吉克曲布认为,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音乐作品,都需要批评家。“90年代的乐评人真的很严格,如果我的专辑被某某乐评人评了,被夸会很荣耀,被骂也得受着。”
让吉克曲布念念不忘的,还有歌迷来信。“那时歌迷来信像雪片一样,几麻袋几麻袋的。信里写着‘听到你们的歌,我的精神受到了鼓舞’,真的很感动。还有人把家乡特产枫叶夹在信纸里。一开始我们也想逐封手写回复,后来实在太多了,经纪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:写一封通用回信,复印后我们签名再寄回。我们公司离火车站很近,有一次我和队友到火车站附近的邮局寄回信,一人扛了两麻袋。”
某次赴外地演出时,吉克曲布发现路边的盗版“山鹰组合”专辑竟多达12种。“其实我们在广州只出了3张唱片,《走出大凉山》《离开家的孩子》和《火一样的人》。尽管看到盗版心里不舒服,封面图片也是我们未曾见过的,但换个角度看,自己的作品广受欢迎,也令人兴奋,说明音乐真正触动了听众。”
从过去“被托举”到如今的“撑伞人”,吉克曲布俨然已成为彝族音乐的“引路人”。“我的工作重心还是音乐,主要是带学生,不遗余力地支持这些孩子,在家乡给他们搭平台。我们那时候遇到了一些贵人,不管是事业上、生活中,现在也要把这份恩情回馈在后来人身上。”他也期待在数字时代,仍能有人记得,广州曾有过一个用磁带和收音机编织梦想的“音乐乌托邦”,那里是“山鹰组合”青春逐梦的地方。
(“山鹰组合”图片据受访者)
原标题:《广东音像城清退,发烧友紧急“淘宝”!“山鹰组合”:广州曾是“神仙打架的地方”》